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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青深一度记者:不在前线怎样写出好的突发报道丨记者在震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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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时间:2024-05-22    点击量:

  作者陈劲大学学习新闻专业,毕业后选择成为一名自由报道摄影师。他将镜头和文字对准小镇青年的生活与情感,作品普遍关注当下中国年轻人的生存和流动状况。

  北京时间2023年12月18日23时59分,甘肃临夏州积石山县发生6.2级地震,震源深度10千米。这次地震导致甘肃及邻省青海多人伤亡、失联。

  甘肃地震发生后,北青深一度从不同角度推出了三篇报道,深度聚焦震中地区的人和事,它们分别是、和《震后陈家村,贫苦土地上的去留两难》。

  失温风险、危房重建、别离与重逢,三篇稿件从不同视角呈现了灾后积石山县的真实情境……当前方记者抵达灾难第一线,直面强震给这片土地与人民留下的伤痛时,后方记者做了什么,他们如何深入参与灾难报道?

  为此,「深度训练营」对话了参与此次报道的后方记者李晶晶,以及两位实习记者何欣欣、李佳蕙,试图从另一视角展现灾难新闻如何进行选题的确定、采访、组稿,还原报道产生的过程,并邀请他们分享与前方配合的经验,以及作为后方记者的体会和建议。

  李晶晶:这次地震发生在夜里。第二天早晨,我们发现伤亡人数很多,决定操作这个选题。这次地震震级不是特别高,但伤亡为什么会这么严重?我们希望能够迅速突破,解答这个疑问。

  何欣欣:与现象类稿件和人物稿相比,突发报道的节奏快很多。一段时间不做突发稿,我就会担心自己找人的速度和采访能力会下降。这一类型的技巧是需要一点点积攒的,并且需要不断锻炼。正好我有段时间没做突发报道了,并且这个题也比较紧急,编辑部可能比较缺人,所以我就去帮忙了。

  李佳蕙:我之前没有深入参与过突发报道。突发报道的操作时间比较短,组稿比较快,它要求记者在短时间内找到亲历者,然后迅速采访整理并组稿,这个过程非常能够锻炼人,所以我希望迈出第一步,进行尝试。

  第一篇震后一夜比较常规,偏快讯。但我就会有疑惑:这次的震级也不是很大,为什么会造成这么大的伤亡?

  青海这边当时有一个视频,视频里的画面是泥状物像浪一样一层一层扑过来。当时第一个关注这个现象的媒体是央视,但是他们采访的专家并没有去过现场,仅仅通过图片就推断这是砂涌。我就去问了另一个专家,他认为这是泥流。之后我又问了青海地震局的勘探人员、西北大学的教授,他们认为这是泥流。因为央视的那篇报道,所以后来的媒体铺天盖地的都是把这个称为砂涌,所以第二篇我们就针对到底是砂涌还是泥流的切入点进行了报道。

  甘肃这边,同样是抱着这个疑惑,我们就想知道为什么这里的房屋这么不抗震。在采访中我们了解到一些问题,比如因为穷,建房子时就有偷工减料的现象,有使用过空心砖。结合之前南周的一篇关于贫困县危房改造的报道,我就专门抓住空心砖这个问题深入采访。

  一开始,我们就讨论从逝者或者受灾情况这两个角度去做。当天早上,我们开始联系采访对象,到晚上就发稿了。这一篇稿是从受灾情况角度去做的,稿件涉及的内容包括受灾情况、灾区群众状态以及专家对地震成因的分析,并且还采访了当地的救援队,介绍救援情况。

  第二篇的时候,我们开始跟着新闻(点)的变化去完成稿子。我们发现,当时关于砂涌还是泥流的争议很大。我们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次生灾害,所以就想把这个点给搞清楚,接着我们就采访了当地的人,最后找专家分析原因,尝试解开这个争议。

  第三篇是佳文老师去到当地做的稿子。佳文老师不断和村民接触,寻找稿子的角度,最后才决定好写什么内容。这是三篇里唯一一篇角度不断调整的,到最后佳文老师和编辑老师讨论了一下,觉得可以从这个角度切入,就定下来了。我们主要负责的是后面帮佳文老师去做一些补采,还有后方资料的收集工作。

  后方记者可以给前线)潜在知情者线索支持,比如我会把在后方工作中搜集到的、可能对走访有帮助的人的联系方式发给前线)宏观背景信息支持,后方需要去了解当地的政治、经济、文化等等信息,前方主要是以直接接触到的情况为主。

  前方要面对的困难其实是很多的。比如说你没办法进到现场,需要去联系车,住宿也需要联系,走访也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。所以后方记者的作用主要是找联系方式,筛选并提供有效信息,以及提示前线记者值得关注的地区有哪些。

  在以往的报道当中,如果想做一篇比较全面的稿子,有的记者会直接在后方把自己了解的情况先写好,等待前方的记者把自己接触到的那一部分传回来,然后进行整合,这就是两者合作的模式。

  记者和编辑的联系是比较密切的,随时进行交流、同步进度。编辑会问查到哪里了、查到什么内容了,可以先汇总过来,即使粗糙一点也没有问题。

  比如第一篇稿子,我们上午开始做,那么首先到中午十二点就会拉一个小群进行初步信息汇总,交流各自掌握的情况,内容包括大家采到了谁、有什么比较好的内容、哪些情况比较特殊的受访者可以重点关注,比如遭受重大经济损失或者人员伤亡的,或者是具有特殊身份的人(如救援人员、村干部)。接着下午三四点,再汇总一遍信息。然后到了晚上八九点,把自己当天了解到的信息放在同组交流一下,过滤掉重复内容,就可以开始思考怎么组稿了。

  一般来说第一部分是事件经过,第二部分是当地总体的情况汇总,第三部分是措施、建议、专业分析之类的内容。这是这类稿件最简单的框架结构,我们的分工也会按照稿件的内容来。

  实习记者做的主要就是找人和背景资料的查询和整合。一般来说,实习记者会同步去找人。找到一个或者两个能表达较多,比较能详细地说出当时遇难情况的采访对象,我们采写完后就发到群里给编辑或者直接给老师,然后由老师统合编辑的意见成稿。

  像这类突发的稿件一般有两种情况,一是编辑会直接和记者沟通会比较多,二是记者在群里协调我们后方要做的东西,比如把主题、该采什么人,采哪个部分详细说一下,给我们后方指明一个方向去完成,以及成稿后的资料整理和补充。

  组建做稿小组的时候,老师会给出大概的指导,比如分配任务,每个人先去接触什么内容。像实习记者可能是以采个人故事为主,每个人就会有分工。我们之间也会交流,比如你采到了救援队,如果我这边也找到了一个救援队的人,可能就不用再去采访了,而是偏向去采访亲历者或者遇难者家属。我们中间会做一点协调,同时老师那边也会给指导,哪一部分不需要花太大的精力,哪一部分可能还需要补充一些细节。

  在前方面对的困难非常多,比如说你一天当中可能有三分之一甚至一半的时间,都在摄取一些无效信息。自己的个人问题也会消耗时间,比如要找车、找房,找落脚的地方,了解当地的情况,联系救援人员或者村民,让自己被信任等等。经常会产生焦虑情绪,比如觉得自己在前方获取到的信息还不如后方全面,感觉自己在现场像无头苍蝇一样。

  前后方两者面对的困难是不一样的。前线的话,可能费了大半天甚至一整天的时间才到达现场,这时候很多后方的内容都已经采得七七八八了,前线就又要寻找其他的落点和角度去写。

  在后方可能会比在前线的压力稍小一点,但是后方可能面临的困难就是感官上不如前方的记者那么全面,也很难多方位地去了解当地的情况。比如在前线,能闻到一些气味,能看到更丰富的细节。比如受访者站在自己倒塌的家门前,前线记者不需要提问房子倒塌得有多严重,直接用自己的眼睛就能看到。

  如果是共性问题,就多问几个人来比对;如果是口述经历,那我觉得在后方的话也没办法完全去求证,只能多问几个村民,然后查阅一些当时的报道,看(和受访者描述的)严重程度与时间线是否吻合。

  即使是在前方,如果没有其他人作证的话,也是没有办法去求证的。但是我觉得一般来说,只要多问问,也没有非常难求证的,如果受访者欺骗你,你可以多问几个问题进行确认,就可能发现(其中的漏洞)。

  除了多问进行多方证实,也可以去和村干部或者了解总体情况的相关人员进行交叉验证。

  在抖音上找人时,你会发现有的人会在评论区描述一段信息。你很容易就以为他是现场核心的人或知情者,但是当你继续找下去,会发现很多人都在复制同一段信息。有的重复信息通过标点符号或者表情,可以很容易地辨别出来。但有的人就说得似乎很真实,甚至具体到哪个区,还有自己的相关信息。这种采访对象可能需要你花额外时间去核实真实性,比如说具体到是哪条街,或者说哪个房号,去问他一些很细节的东西,看他能不能答得上。如果他答不上的话,那这个人很可能就不是知情者。

  找人开始前,作为记者,至少要知道当地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及重点灾区在什么地方。只有在掌握这些信息的基础上,才能更聚焦地去找人。

  我们第一步会先去抖音上找人。在抖音上能够较快地找到有关的人,并且还有可能找到比较核心的人,比如当事人的家属、朋友或者同学、同事等等。记者可以顺着相关视频的评论区或者视频本身的内容来找到这些人。

  在突发报道中,联系家属会有困难。比如家属很可能正处于慌张之中,他们面对的情况可能非常混乱,不一定愿意接受记者采访。即使联系上家属,他们也愿意接受采访,但是有可能出现说不清楚,或者没办法挤出时间接受记者采访。这是很现实的情况。经验是一个部分,但是也挺看运气的,就是看能不能找到那个人。

  突发报道很讲究时效性,需要克服很多困难。比如你找到一个稍微知情的人,他可能不太愿意接受采访,这时不要轻易就放掉。可以和他们磨一磨,结合实际情况推测他们拒绝你的原因,试图说动他们接受采访。如果实在不行,就可以去问一下能不能推荐认识的人。

  还有一个方法我经常会用,可以在抖音定位到事发地,看能不能找到那个村或那个区的人,然后看能不能碰到一些刚好认识亲历者的。还可以找电话,比如企查查、天眼查、大众点评等等,反正所有带电话的平台,你都可以去打。

  提问也有很多需要注意的地方。在正式采访时,可能大家一开始会问的很泛,比如会问“你是怎么想的”“你感受怎么样”“你觉得是怎么样”等等问题,受访者描述出来的东西也会很泛,比如“我很害怕”等等,就只会说出这种词。所以你就得顺着他说的话,再问详细一点。我做突发报道,哪怕是很急的题,也会粗略地列一个提纲。我怕我一着急或者时间太短,就忘记了那些该问的问题。报道中的细节获取,一般有两种情况。一种是采访对象的表达力很好。比如说他描述的场景,你顺着方向问他,他能说出来很多细节或很有画面感的东西。另一种情况是,采访对象可能没办法一开始就说出很多内容,你就需要去补采。

  很多村民不太愿意打电话。因为地震过后,很多地方没有电,手机没办法充电。采访其实很受限。一是通过文字很难问出细节,村民们的回复会比较细碎。二是如果要展开问,不是每个人都会有耐心回答。

  如果一些村民文字聊天没有耐心,只打了几句简短的话,后续不愿意接受采访,那我们会再去问他,能不能接受电话采访,或者能否介绍愿意接受采访的人。再不行,那就只能换人。有的采访对象比较重要,他本身很有表达欲,就尝试争取一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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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突发报道的采访时间可能会比较短,受访者不一定有很充足的时间和记者慢慢聊,所以你需要在很短时间内问到很有效的信息。这些信息不能太含糊,要足够具体。可能稍微一走神,就错失了很多细节,因为时间是很压缩的。

  特别是那种家里有遇难者的受访者,可能一接电话,受访者那边就哭的稀里哗啦。但是只要他不挂电话,你就等他稍微冷静一下,找个停顿的时间立刻见缝插针问问题。

  我一开始会先问他,你家里有人遇难了吗,然后才会问他那边受灾情况。首先了解受灾情况,有多少人遇难受伤,以及房屋倒塌和有没有东西被压垮等等。先理清楚事实层面的问题。再问受访者当时是不是在事发地,他在那里看到了什么、听到了什么,他当时在干什么,他是怎么逃出来的等等。如果他能稍微冷静,把这个过程描述出来,当然是最好的。但是如果是很核心的采访对象,他的情绪却不稳定,很难把这个过程描述出来,那至少争取要问到一些重要的信息。

  这种失落感会经常出现,你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。比如你发现了有一个村子还没有救援,这时就可以把这个消息传达给当地救援人员,或者民间救援队。虽然你无法解决太多问题,也不能让他们逝去的亲人起死回生,但是救援人员可能会(因为你提供的信息)在物资分配时稍微倾斜一下。呼声比较大的、出现在媒体平台上频次比较高的区域,更容易受到关注,这种关注相应的带来更多物资帮助,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。所以我会觉得,能说出来一定是好的,可以让更多的人注意到未受到足够重视的某个地方的一些情况,至少可以为它争取一些援助。

  举个例子,泸定的摩西古镇是一个旅游景点,地震以后,网络上最先出现的声音就来自当地的游客,所以使用网络的人最先关注到的地方,当地政府救援力量倾斜的地方都是那里。而深山老林里山体塌陷了,但很多人还在山上,这样的地方,一来救援难度比较大,二来当地没有信号,有一些老人也不会使用网络去求助,但是记者的电话到达了那里,或者记者的脚步到达了那里,通过媒体传递出来的话,他们的困难可能就会被关注到,也会得到更多的救援力量以及物资的倾斜吧。

  我觉得做突发每次都会有很新的收获。不只是在技能上,你的感受也会不一样。比如做稿的挫败感,你可能还是会有,但是多积累一次经验,在面对挫败感的时候会更平和一些。比如我第一次做宁夏银川爆炸的稿子,找了一整天采访对象都没找到,我会很难受,整个人会很抑郁,但现在,因为做过很多次突发了,能慢慢接受这个事情。挫败感不会消失,但是阈值提高了。在多次锻炼后,操作稿件也会越来越熟练,找人的速度会快很多。

  做稿的时候可能会有一些情绪波动。这些情绪需要一个恢复的过程。比如新余火灾这个题,我离信源太近了,当我询问我身边的朋友的时候,其实会受到一些指责,他们会觉得我太功利性地去获取信息,只关心自己的稿件。但是我的工作性质决定了我就是需要做一个获取信息的人,怎么平衡它和信息掠夺这两者的关系成为了我思考的问题。信息掠夺感其实是一种客观上的东西,这种掠夺是天然存在的,但是我又同时从我的主观上提醒自己不要带有这种心态,这是一个平衡的方法。我觉得有时候承认它的存在反而可以疏导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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